安桉

《执》

第三节
         下午四时，新生准时在升旗广场前集合，各自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听老师发言。
        其实也没几个人在听。 步入初秋的城市仍未褪去阵阵热意，大家都用新发的学生手册扇风，与旁边的新同学闲聊。当然，如此热闹欢快之意只属于别的学院。
        属于留学生学院的一小片区域上，坐着与周围学生格格不入的五个男生。如果他们的中文足够好的话，就能听懂周围女生们的窃窃私语。但灼热的目光不时地向这块令人垂涎之地投来，他们不是感受不到。
        “哎，哎，你们快看呀！那个金发的男孩子太帅了！”
        “那里有两个金发帅哥呢，你喜欢的是哪个？”
        “两个？啊！刚刚那个被挡住了我没看见，我觉得这两个都好帅啊！你看他们的肌肉，好想摸一把……”
        “不过我觉得那个黑色长发的男孩子更帅，你看他那修长的腿，还有他的眼睛，我不行了，你们谁去要他的联系方式呀？”
        “想要就自己去呀！鼓起勇气，然后说：‘Can you give me your phone number?’” 她故作沉迷的表情，惹得身旁的女生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        或许是笑声太吵，洛基竟是侧头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。
        “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看到了吗？他往这边看了！就好像是蔑视一切的王子一样，他要是说‘kneel’我肯定会立马跪下来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瞧你那点出息，出去别说咱们是一个宿舍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你们看那个男生，棕色中分发那个，你们不觉得他很可爱吗？”
        “在哪？我怎么没看见？”
        “金色短发帅哥旁边，看上去有点委屈的那个。天哪，他好像猫啊好想撸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我看到了看到了，金色短发帅哥好像一直在看他。他俩对视了，你快看呀！他害羞了！他真的好可爱呀！”
        “别掐我，疼疼疼！他俩不会是一对吧？”
        “我知道了，他俩是那种互相喜欢但是还没戳破的关系！”
        “我说你们就没人注意到最前面那位黑人小哥哥吗？我觉得他肯定是黑人里面最帅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……
        关于这五位帅哥的话题一直在继续，女孩们都好像找到了对抗炎热的动力似的。 这一片区域的讨论声早已压过了台上校长的讲话声音。偶有微风吹过，抹去些额角的汗滴，带动大理石地面上的树影舞动。
         “好热。”巴基低吟。按照他的耐力与意志，本可以忍受这高温。但前额的软发早已被汗水浸湿，弄得他有些难受。
         史蒂夫闻言便开始扇动手中的书册，并用手撩起了他额角的长发，为他提供人造风驱热。
         不同于对待别人的冷漠与躲避，被人撩了发的巴基乖得出奇，他静静地盯住地上的婆娑树影，羞赧之意悄然爬上耳根。
         啪！
        抚在巴基额侧的手被狠狠地拍打了一下， 洛基迅速用手臂将他揽了过来。在身体触到了洛基的那一刻，巴基觉到了几分凉意，和怒意。
        “你不应该打他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洛基心底的火气彻底被巴基这句话激发，大火燎原般四窜，但他还是压住了想要嘶吼的意图，咬住牙恨恨地说：“你都被人占便宜了，还替他说话？你这就……就……就相当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！”他在脑中仔细地斟酌，最后确定应该是有这么一句俗语。
        被数落了的巴基也不还嘴，他知道自己说不过洛基。透过自己发间的缝隙他偷偷瞄着史蒂夫，对方还在为他扇风，原本金黑色的发被映成日光的颜色， 斜光的照射让他能看清史蒂夫脸上细软的绒毛，却看不清那双宝石般晶亮的眼睛里的神色。
        巴基觉得自己喜欢他。不只是说现在，而且还有很久以前。好像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，他都在喜欢这个为他扇风的男人。这种感觉就好似一种本能，促使着他在忘记了对方之后，也能任由对方抱住自己。
        “Loki，我也想要凉快点。”索尔用前额抵住了洛基的后颈，通过皮肤的接触从那副躯体上偷取凉意。他深知自己弟弟身体的秘密，洛基身体的温度比常人要低，夏天的时候像冰能为接触者传凉，冬天却是一点都不怕冷。
        随着索尔的触碰，洛基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，触电一般的感觉自颈后的温热处传来，似乎随着他的血液一同流淌到大脑，封闭了神经。
        从小到大，两个人的接触有很多次，但这么不经预告的触碰确是头一次。没有提前做好麻痹神经准备的洛基被索尔的气息环绕，体内原本冰冷的血液欢腾起来，他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升高。
        “你的心跳声很吵。”还靠在洛基身上的巴基被那咚咚作响的心跳声搅扰了思维。
        “闭嘴！”洛基一把将他推开，扭头愤愤地怒视身后的索尔。
        脱离了“降温器”的索尔有些不明所以：“怎么了？”
        “本王又不是大冰块！”说完他还搬着板凳向前挪了挪。
        一直在玩手机的特查拉因洛基的吼叫抬头看了看，心想这人可真幼稚。他一直在跟母后汇报自己的情况，尽管说了许多次自己很好也不能让母亲放心。苏睿则好奇地询问中国是什么样的，特查拉说自己也只是被困在中国的一所学校内而已。
        重新回到史蒂夫身边的巴基觉得有几分尴尬，他不知道要不要跟史蒂夫说话，说些类似“我感觉好多了”或者“我已经不那么热了”这样的话。在他犹豫不决间，史蒂夫先开口了。
        “以前夏天的时候，你总是怕热，所以把屋里的空调温度调到很低，但我又觉得那样很冷，每次都会给自己披条毯子。同一间屋子里，你站在空调处吃冰，我裹紧毯子缩在沙发上，实在是有些好笑。”史蒂夫笑了笑，显得有些落寞。他似乎在期待着巴基说：对，你以前太弱了，还总生病。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期待。
        史蒂夫说话的时候，巴基就开始在脑海里构想这些事情发生时的样子。他看着场景里吃冰的巴基和缩在沙发上的史蒂夫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这似乎从不曾出现在他的记忆中，而不是消失掉了。那些画面昏暗到就像是逆着光线看过去的样子，与此时史蒂夫的表情一样模糊不清。
        “班纳博士和我一样怕热。所以我们两个总是一起吹空调。而且他如果太热的话就会控制不住脾气，有一次客厅的空调坏掉了，他直接拿手把空调砸烂了。等他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又去买了新的。”说到这里，巴基轻轻地笑了一下。
        史蒂夫疑惑地看着他。
        “哦，班纳博士就是收留我的人。但实际上他自己也还不到三十岁，就已经有七个博士学位了。因为他古怪的脾气所以没什么朋友，但是他很善良。多亏他当时救了我。”
        周围开始响起同学们饱含礼貌的掌声，看来校长的讲话已经结束了。
        史蒂夫没再过问，尽管他很想了解巴基都经历了些什么，但他更想让巴基获得快乐，而不是伤痛。
        他的思绪一直停留在巴基的那句“多亏他当时救了我”，这句话如千万针尖戳着他脆弱的心脏，力度不大的扎刺却无法停歇，使他的每根神经都体会到痛楚。
        巴基额角方才打湿了的几绺发已被清风吹干，在他的眼前抖动着。像是抑制不住自己一样，史蒂夫伸出右手抚上巴基的侧脸，轻轻亲了亲他头顶松软的发。
        大家都拿着板凳起身，有序退场。唯有这二人留在原地未动。
        嘈杂的人群外，贯穿学校的涴夕河自西向东流淌着，其中繁生出数不清的鱼儿和青蛙。河流虽浅，却也孕育万千。
        广场上的红旗寻着风儿灵动的指示，似乎能从中倾听到合心的旋律，忘情地欢舞。
        枝丰叶茂的银杏树相互招手，慰问着落叶归根之期。
        巴基什么都听不到，他的脑袋里只充斥着同一个声音，稚嫩又焦急，仿佛正从数千里外朝他呼喊。
        “Bucky！”

TBC.